（二）

傍晚。当那座塔终于出现在眼前时，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。

那是一座树林掩蔽下的七层高塔。塔身古旧雄拙，也不知经历过多少岁月。可是最令人不安的，是这座塔散发出的邪恶与黑暗气息。两位圣骑士对望一眼，现出惊惧之色——身为圣骑士，他们对邪恶力量比常人敏感许多。

其他人也觉毛骨悚然。唯一不受影响的是胖猫杰克。半身人这个种族，对恐惧有天生的免疫力。小半身人的大眼睛里放射出跃跃欲试的光芒，在塔门前转来转去，几乎每个毛孔里都透出“兴奋”二字。

他掏出工具捣弄了片刻，门“喀”的一声轻响，开了。

冒险者们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。这是怎样的一座大厅啊。为诗人所赞颂的神秘星光无法照耀此处，放射出温暖生命力的阳光也不得其门而入，唯有祭坛上的蜡烛闪着幽暗的光芒。塔内原先雄伟的柱子和祭坛上的花纹已经漫漶不清，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奇特的装饰。它们优雅无伦，却透出残酷冰冷的气息。

云墨与瑞妮互望一眼，脸色都变得苍白。但二人只是沉默。那个词本身就是禁忌，一旦吐出便会带来不祥。

塔的底层静悄悄的，没有人。冒险者们只在一个小房间壁画后的暗格中找到了一把白色的钥匙。胖猫顺手把祭坛上的象牙雕像和宝石归入了自己的收藏品行列。

刚走上第二层，一声嚎叫传来，涌出了大批狼人。这些丑陋的生物虽然力大凶猛，但对身经百战的冒险者们来说并非难以对付的敌人。吉米巨剑所过之处，一般都会飞起一片血雨外加两个狰狞头颅。索瑟观战半晌，觉得轮不到自己出手，便小心翼翼往走廊尽头走去，尽可能使血不沾到衣裾上。她刚走到拐角处，突地发出一声惨叫。

一队狼人冲了过来。索瑟摔倒在墙角，皓白如玉的手臂上，有一个血肉模糊的伤口。

一片混战，狼人血流成河，尸积遍地。胖猫和瑞妮也被狼人咬伤，但他们并没有太在意这些小小的伤口。胖猫照例四处搜查一番，得意地把在某个米桶里摸出来的彩色钥匙举得老高。这把钥匙与在一楼找到的白色钥匙形状一模一样，只是颜色不同。

三层的狼人也很快被冒险者们砍杀殆尽，在书房书架的暗格中，找出了一把红色钥匙。这时天色已晚，众人都已疲累，便在房间里席地而睡。竟然一夜无事。

第二天，牧师晨祷后，众人吃饱喝足，走上四层。那里是一个三面有门的小小敞厅，左右两边门后的房间是空的。

圣骑士史立卜小心地走上前去推开中间那扇门。

咻咻一阵箭雨。那些乌黑的箭既狠又准，箭杆上还雕刻着诡异的花纹。史立卜仰天摔倒，身上插满了箭，跟刺猬一般。

云墨失声大叫：“史立卜！你怎么样了？”

史立卜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。身子一抖，掉落一地箭矢，原来大多数箭都只是卡在他重甲的缝隙间。他憨然一笑，道：“没事。幸好我皮粗肉厚。”他一笑，牵动伤口，笑容变得龇牙咧嘴，十分难看。原来终究有几支箭射伤了他。

门缓缓地开了，瑞妮骤然发出一声尖叫。

门内站着十多个持弓搭箭的战士。他们轻盈窈窕，双耳尖尖。他们跟瑞妮和云墨一样五官精致，优雅非凡。可是，他们肤色黑如深夜，发丝银白如雪，眼眸暗红如焰。那是卓尔精灵，他们畏惧光明，生活在罗丝女神统治下的幽暗地域。他们是那些在地面森林中、耀眼星光下舞蹈的精灵们的血亲与死敌。他们邪恶毒辣，乃是魔鬼的仆役。他们遭到神的诅咒，永劫不复。

可是，他们怎么会出现在地面上？这里有多少卓尔精灵？

没时间给冒险者们思考这些问题，他们眼前突然一片漆黑。瑞妮像溺水者一般无助地挥舞着手臂，可是什么都看不见，她第一次遭遇如此深沉的黑暗，连精灵的出众视觉都无法看穿的黑暗。她惊惶地后退，直到背靠在厅壁上才喘过气来。只听见胖猫在不远处大叫：“是魔法黑暗！大家快进这个房间！这边是亮的！”瑞妮深吸一口气，略微镇定了一下，索性闭上双眼，身子向着胖猫声音的方向飞掠过去，黑暗中可以感到有嗖嗖的箭矢从身边掠过。一双稳定温暖的手扶住了她，是吉米笑嘻嘻的声音响起：“好了，瑞妮，没事了。”瑞妮睁开眼睛，光亮，她终于看见了光亮。她还看见了几步之外温德奥瓦庄重的面容，他一言不发，只是眼神中露出关怀之色。吉米无辜地叹了口气，转过头去。

黑暗消散了。即使是卓尔精灵自己，也无法看透魔法制造的黑暗。就在这一刻，三支长箭破空而来，不偏不倚正中站在门边的吉米胸口。力量之大，几可裂石穿云。

吉米猝不及防，身子往后飞出去，重重摔在墙边。

众人还来不及反应，又飞进来三箭，这次，射中的是瑞妮。

一片惊呼声中，众人手忙脚乱地退到墙边箭矢不及之处。牧师急忙给吉米治伤。片刻后，吉米支撑着靠墙站了起来，脸色惨白，胸前伤口仍是血流不止。他的眼光从俯卧在地、生死不知的瑞妮身上慢慢移到门外。那边站立的卓尔精灵手持一把装饰着金色交缠花纹的强力长弓，方才的六箭显然都是他所射出。望着这个敌人，吉米嘴角慢慢浮现出一个歪扭的微笑，眼神却殊无笑意，一片狠酷凌厉。连胖猫都倒抽了一口凉气，后退两步，低声道：“哇，吉米要发飚了……”

索瑟纤眉略蹙，惊恐术所及之处，几个敌人拔足逃离。牧师低声念了些什么，手指一划，门口顿时竖起一道狂啸的透明风墙，对面射来的箭矢纷纷跌落。在风墙掩护下，温德奥瓦、史立卜和吉米分别从不同方向冲出门去。吉米和温德奥瓦冲出去之前，都没忘记把怀里的疗伤药水掏出来丢给瑞妮。

战斗在数十秒内就结束了。敌人悉数被砍倒，三人也都受了伤，温德奥瓦受伤尤重。

胖猫上前一通狂摸，在那个为首的暗精灵战士尸身上搜出了一把蓝色钥匙。到目前为止，他们已经找到了四把钥匙。可它们是通往宝库，还是死亡之门？

七人略作休整，跨上了这座塔的第五层。

第五层塔上是一个圆形的大厅，环形厅壁上有四扇紧闭的门。大厅正中是一座龙雕像，展翼舒足，十分威武，龙嘴中衔着一枚碧绿的三棱柱宝石，发出水波般的幽幽绿光。“啊哈~~宝石宝石！”胖猫杰克两眼发光，上前便拿。他的小胖手还没触到宝石，突地衣领一紧，被凌空拎起。原来是史立卜。圣骑士严肃地说：“小心陷阱！这你也敢碰的么？活得不耐烦了吗？”

胖猫叫道：“这么漂亮的宝石，人家想要嘛……”瞥一眼队友身上的伤口，讪讪住了口，恋恋不舍地原地转了个圈：“好吧，我们回头再来拿。”

胖猫老老实实地开了左首第一扇门的锁，突然大叫一声。众人赶紧上前，却见这个房间里被捆着一个老头和两名年轻人，三个人都被绑得严严实实，嘴里还塞着布条。这就是冒险者们要找的人——老牧师和两位战士，其中有一个是村长的儿子。经过这些天的折磨，老牧师已经非常衰弱，气喘连连。两位年轻人听了冒险者的经历后，热血沸腾地要求加入战斗。吉米冷眼估量一下他们，微笑道：“我很欣赏你们的勇气，可是牧师先生年事已高，需要你们的保护，你们还是留在这里吧，等我们消灭了最可怕的敌人再一同踏上归程。”在吉米彬彬有礼的说辞下，两位年轻人老大不情愿地同意了。

冒险者们给他们留下了足够的武器装备，嘱咐他们凡事小心。正准备继续前行，老牧师嘶哑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：“咳咳，你们，咳咳，是不是，有人被狼人咬伤过？”索瑟一怔，答道：“是。怎么啦？”老牧师叹息道：“如果我记得没错，今天该是十五啦。”索瑟脸色顿时变了，回头时，望见队友的眼神同样惊惶。

月圆之夜。狼人现形。

一片静寂中，老牧师又咳嗽着开口了：“因为预想到这边有狼人，我身上刚好带了药。”他抖索着从怀里摸出两瓶药水，道：“是药三分毒，这药烈，体弱的人可能会抗不过的。而且，也不一定对人人都有效。你们想好了。”索瑟接过药水，脸色雪白，娇弱的身子颤得如同风中芙蓉，犹豫半晌，终于道：“我不喝。”

瑞妮叹道：“我豁出去啦。我才不想变成狼人。”她从索瑟掌心拿过一瓶药水，眼光忍不住一瞟温德奥瓦，随即仰脖一饮而尽。胖猫笑嘻嘻地拿过另一瓶，漫不经心地喝了下去，咂咂嘴道：“味道真怪，放点糖就好了。”

同伴神情紧张地看着二人，可是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。老牧师叹道：“不一定有效。月亮出来之前，记得把他们三个人绑起来。否则变成狼人会丧失理智，敌我不分。好了，你们走吧！”

隔壁房间的锁也被胖猫利落地打开了。这个房间满布灰尘蛛网，似乎是长久未曾有人进来，屋角堆着些箱子布袋，是一个仓库模样。胖猫捏着鼻子跳进屋里开始例行搜索陷阱，什么都没有。只是在他碰到屋角的布袋时，灰尘中朦胧地升起了几个幻影。“幽影！”杰克大吃一惊，向后便翻滚，饶是他敏捷超群，仍是有一只烟雾般的幻影碰到了他的手臂。杰克一个踉跄跌倒，一片叮当之声，怀里的匕首短剑洒了一地。

“杰克，你怎么啦？”圣骑士史立卜一个大步冲进屋来，看见幽影不禁大吃一惊。杰克软倒在地上，语声微弱地道：“我觉得全身力气都快被抽空了……站都站不起来，我这是怎么了？”史立卜一惊，喃喃道：“吸取力量……”他上前扶起胖猫，突然布袋堆又冒起几个幽影，史立卜慌忙后退，却仍是没有躲开，只觉心中一寒，身上的甲盾顿时似乎重了不少。他扶住墙壁，才没有摔倒。

“以我主之名，命尔等远离！”

一个清朗的声音突然响起。身着白袍的牧师云墨款步走进屋来。他纤细白皙的手掌中透出一股温暖的金色光芒，光芒所及，幽影纷纷向墙边飘去，到退无可退之处，便缩成一团，不再动弹。胖猫虽然倒在地上不能动弹，目睹此景，也不禁大声喝采道：“牧师兄弟，你今天真是帅呆了！”云墨舒了一口气，微笑道：“难得用到一次驱散。”史立卜挠挠头，突然似乎想起什么，便从包里掏出一个圣徽，笑道：“险些忘了，其实我也会用驱散的……”

被驱散的幽影毫无回击之力，很快被冒险者们砍杀殆尽。史立卜和胖猫都被吸取了力量，圣骑士只得从灵界召来坐骑替自己背东西，而胖猫经牧师施了一个次级复元术之后，才勉强能够自己行走。

“现在怎么办？”索瑟喃喃地说。

“继续前进。我们已经走到这里了，多不容易啊。”吉米拄着巨剑，懒洋洋地答道。

“我和胖猫现在这样，去打大BOSS不是送死吗？”一向温和的圣骑士史立卜少见地吼了起来。

胖猫附和道：“是啊，队长，我们还是先回村里睡一觉，买点药水吧。顺便把那三个人送回去。”

吉米看看其他同伴，他们虽然没说什么，但都透出疲惫的神情。

“好，我们回去。”

吉米和同伴们当时也并不知道，为了这个决定，他们付出了多大的代价。

补充说明：

当时，冒险者决定要回村庄休息时，DM曾经神情古怪地问了两次：“你们真的决定要回去？”作为队长的吉米主张继续前进，但看到同伴力量被吸希望回去，也没有坚持自己的意见。但是，由于那是一个偏僻的山村，所以回去后未能得到任何补给。反而被塔内黑暗精灵追杀，导致无辜村民被杀害，并在牧师法术位完全用完、术士变成狼人的情况下面临极度残酷的车轮战。

而如果不回去的话，塔内再上一层就可以找到次级复元卷轴。

DM事后说，那颗绿色的宝石是可以驱散幽影的。如果当时不是圣骑士阻止胖猫去拿宝石，冒险者也不会力量被吸。大概也不会导致以后的一系列连锁效应。但是，所有这些假设都没有意义了吧……